╔☆→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←☆╗ ┊小说下载尽在 书本网 ┊ ┊ 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┊ ┊             ┊ ┊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    ┊ ┊    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┊ ┊             ┊ ┊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 ┊ ╚☆→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←☆╝ 桃花不折 BY 廑渊 CP2015-6-24 完结 文案: 江上树发现被美人坑了之后,果断把美人始乱终弃了……可惜美人很威武;HE。 CP:江上树&封诺【我没写错】 1、   江上树被扔进地牢的时候,面上犹带着闲适笑意。   他满身酒气,墨发全散,衣衫虽因方才的打斗而有些微散乱,还沾了血迹,却不显狼狈。   天色已暗,月光透过气窗倾泻而下,壁上的烛火黯淡。   那微弱的亮光将人影拉长,微有晃动。空气潮湿难闻,人处其间,压抑得很。   封屠弯腰踏入牢内,见江上树那模样,啧啧赞叹:“江湖人都说,太元宗的江上树是个置生死于度外的浪子,果然如此。”   他双手交叠着搭在腹上,江上树瞥见的时候,觉得这双手十指纤长,指甲修剪得极好,不由多注目了一会儿。   而封屠那只美玉般的手,已握住了挂在墙上的一条长鞭。   那条长鞭足有三指粗,上面的小小倒钩亮如银星。封屠笑容微浅,衬着他柔和五官,不知情的人瞧来,不过是个雍容雅致的美男子。   可他嘴角微往下一撇,笑意也未尽去,那鞭子却在虚空中打出一道霹雳声,又落在了江上树身上,胸前衣衫被撕开一长条口子,鲜血淋漓。   这一鞭子打得极狠,江上树手脚皆被镣铐锁死,气海也被破去,正是体弱时,哪里由得这般重力?他喉中涌起腥甜,神色却无变化,嗤笑道:“你若想如此使我屈服,倒不如送我二十坛美酒,说不得等我醉了,便什么事都应了你。”   封屠似乎真的仔细考虑了一番,方道:“听来似乎不错,可我却是个心急的人,等不了那许多功夫。”   他又往前踏了两步,以鞭柄抬了江上树下巴,细细端详:“江大侠倒是长了副好模样,又是那太元宗宗主的师弟,身份上也是不错的。听闻你嗜酒且风流,如此快意人生,何必随意舍了性命,辜负这青春好年华呢。”   他言辞彬彬有礼,似是与江上树好言相说,可惜望月山庄本就是个魔窟,七派联盟视它为毒瘤,不得不除。封屠乃望月山庄庄主,行事疯癫无理,正邪不分,杀人盈野,偏偏功夫高绝,无人能敌。   太元宗也是七派联盟之一,江上树既然敢单枪匹马杀进这望月山庄,自然是对这封屠有些了解,也有些底气的。封屠那话说得虽是温柔,却实实在在是听不得的。   江上树只道:“我酒虫发作,想喝酒。”   封屠握鞭的手极稳,一动也未动:“不告诉我坐忘经的下落,便没有酒喝。”   江上树神情无奈:“坐忘经这种玄乎的东西……你觉得我会知道?”   封屠眉眼不动:“你太元宗本就算是道门,与江湖门派并不同。我听闻这坐忘经有洗髓之效,是你宗门秘传。你乃是上任宗主关门弟子,又是这任宗主唯一的师弟,若说你不知道,还有谁会知道?”   “我那掌门师兄必然是知道的,你找他就好,何必缠着我不放。”江上树叹道。   封屠放柔了声音:“哪是我缠着你不放,分明是江大侠送上门来,我拒之门外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。”   他说完这话,立时收手且退后一步,鞭尾在空中打了个旋,那劲气外透,江上树右眼下便多了道寸长渗血红痕,若是再往上半分,这只眼便算是毁了。   江上树歪头,将脸在肩上抹了抹,仍是漫不经心模样。   他被锁了手脚,半跪在地上,封屠负手而立,居高临下看他,越看心中越闷。   牢门栅栏是玄铁所铸,其外站了两个垂首而立的奴仆,态度恭谨,连抬头也不敢,除此之外,竟还俏生生地立着个雪衣的妙龄少女。   那少女面容稚气,看来年岁不大,身量倒是颇为高挑,容色如冰雪,别有一番滋味。   江上树生了副剑眉星目的好相貌,还有双勾人心魄的桃花眼,生性也是洒脱不羁,此时见这少女容貌清丽出尘,浑不顾自己身上伤势,眼睛一亮,赞道:“玉骨冰魂,清姿凝素。”   他声音清朗,这地牢内也寂静,那少女自然听到了这八个字话,本就是冰雪之姿,此时又冷了三分。   封屠一愣,扭头去瞧那少女,又看了眼江上树,神色诡异:“你想做我女婿?”   江上树一愣:“那是你女儿?”   封屠肌肤光润,五官清秀,看着年纪并不大,可江上树转念一想,这魔头出道甚早,不该如此年轻。况且他细看这二人容貌,果然有四五分相似。   江湖人说封屠是个疯子,并非没有理由。听闻他原有四个儿子,全被他扼杀于襁褓之中,不想还留了一个女儿。江上树想,感情这人是只要女儿不要儿子,也不知是怕儿子成年后夺位,还是其他缘由。   封屠对他这默不作声的反应极满意:“你想做我女婿,也并非不可以……”   江上树不屑答他,自个儿撇过了脑袋。   倒是那少女一惊,叫道:“我不要!”   她声音方落,封屠手中长鞭如出海蛟龙破空而去,少女痛呼一声,抱着肩膀退后了一步。   江上树皱眉,他本就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,本以为这封屠即便心狠手辣,却对自己血亲有几分感情在,如今看来,对于这种能残杀幼子的人,万不该如此高估他。   少女衣上带血,如雪夜红梅,冷清中却也多了素艳,江上树在心里叹了又叹,暗道这魔头怎会有这般个好姿容的女儿。   封屠视线落在那少女身上:“诺儿,你话太多了。”   少女脸上几无血色,看向封屠的目光惊惧非常,封屠却冷笑了一声,又去瞧江上树。   江上树见他看来,浑然不惧,唇角微勾,桃花眼水光潋滟,英俊非常。   封屠扯了扯嘴角,下一瞬却表情狰狞,长鞭落在江上树身上,细数来前后竟有二十余鞭。   江上树经这番折磨,脸上疼得煞白,衣衫尽碎,裸露的身躯上血痕密布,胸膛起伏不定,血液滴落下来,渐渐汇在一处。不知是否是功力尽失的缘故,他气息极微,双眼紧闭,竟似再一鞭下去便要去了的模样。   封屠终于长舒了一口气,将鞭子搁了,一面拂去袖上飞尘,一面道:“我不会杀你,但我若想对付你,自有一千种炮制你的法子。江大侠可以暂且在这呆儿着,好好想想,为那坐忘经丢了性命到底值不值。”   他转头往外边去,经过那少女身边的时候,忽伸手搭在她肩上,道:“去把自己身上的伤处理一下……还有江大侠身上的,他还不能死。”   少女垂着头,身体紧绷,良久方低低应了一声。   封屠微哂,揉了她的头一把,竟似是慈父做派。   牢门“啪”的一声合上,几人转眼间走了个干净,江上树突然睁开眼,吐了一口血沫,神色虽疲惫,但目中却极有神采,绝非灰心软弱模样。   没过多久,又有脚步声传来,他循之望去,竟是封屠那个女儿,此时她大抵已处理好了伤势,又换了身衣裳,雪衣在这地牢中,真如皎皎明月,照得一室敞亮。   江上树唇角微勾:“你叫做……封诺?”   少女手中端着一盆清水,还有些金创药与洁净的纱布,闻言“嗯”了一声,算是默认了。   二人说完这一句,竟沉默了好一会。   封诺动作轻柔且利索,不过多久被将他一身伤势处理了大半。   江上树本以为这少女见着这男子赤`裸身躯,就算不匆忙扭头,也得脸红一下,方才是正道,不料对方视他如死物,动作无有停缓,反倒是他被对方这修长白`皙的素手拂过,浑身不自在。   好不容易等封诺停了动作,江上树才落得轻松,与之前面对封屠相比,方才更叫他无措。   少女欲端盆子离开,不料江上树忽开口道:“古有一诺千金,不当轻许,真是个好名字。不过你既姓‘封’,这就……”   他容貌好,声音低沉且极有磁性,若是有心为之,极少有女子能抵挡。   封诺也是一怔,不自觉道:“诺言轻许不是最错,只怕是所托非人……”她这话出口,见江上树似乎想着了其它方面,心有悔意,只得解释说,“这是我娘说的。”   江上树点了点头。说出“所托非人”四字,又有封屠这么个疯子做丈夫,背后艰涩他也能想见,于此时刻,并不适宜他多话。   此后几日,不知是否是得了封屠之命,封诺倒是常来此地看他,也不多做什么,只在旁边静静瞧他。   江上树即便脸厚心黑,又爱美人,也被她看得毛骨悚然,想着那封屠大抵是让女儿来使美人计,可惜对方却是个木美人,心中又不甘愿,才成了现下这般。   “……你是太元宗的人?”封诺沉默许久,终于开了口。   江上树身上几近赤`裸,不过绷带遮身,虽知对方哪处都看过了,仍是别扭,闻言道:“太元宗江上树,莫说你没听过。”   封诺脸色平静:“没听过。”   “……坐忘经呢?”   封诺摇头,她想了想又道:“我没出过山庄。”   江上树忍不住道:“那魔头到底要你来做什么!”   一问三不知,又心性单纯,如此之人放在他这只豺狼嘴边,封屠在想些什么?   封诺略有犹豫:“他让我留下你。”   还是美人计……江上树默然:“他这是高看你还是小看我?”   封诺之前一直面笼寒霜,无有言笑,此时却笑了出来。   这一笑真如寒冰乍破,惊艳已极,江上树前句尾音方落下,这边却已被她笑容搅得心绪不宁,暗道自个定力果然是差了。   他脸白没血色,这一下甚是明显,封诺颇是好奇地凑近了头,手指点在他面上:“你脸红了。”   江上树鼻尖闻见冷香,不由自主地便探了脑袋亲了对方脸颊一口,扬眉道:“我怎会脸红?”   封诺被他这贸贸然亲了一下,一时怔在原处,手捂着脸,呆呆看他。   江上树面上无事,内里却慌得很,心怦怦乱跳,只得假作轻佻地瞧着对方。   封诺原本容色冷然,此时看他的目光却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,江上树心头一跳,直觉哪里不对。   她道:“你亲我做什么?”   江上树笑道:“你长得美,我心中喜欢,有机会亲近自然不会放过。”   封诺低头骂了句登徒子,语气里倒是羞恼居多。   江上树清咳了一声:“那魔……你爹对你怎样?”   他不敢再与对方闲扯下去,只得转了话题,却见对方置于身侧的手微微颤抖,似是想见了可怕的事情:“他对我……时好时坏,可我娘……就是死在他手里的。”   江上树压低了声音:“你怕他?”   封诺抿紧了唇,微微点了点头。   江上树知道她不过是身处这望月山庄里,有封屠在上头,根本无人能亲近,他这个阶下囚倒是个极好的倾述对象,所以才与他说这许多,趁此机会,他又问:“你恨他?”   封诺点头又摇头,目光茫然:“我不知道……他害了我娘,还总是打我,可比起旁人……他对我还算好。”   江上树拿一双桃花眼瞅她:“你喜欢我吗?”   封诺面如霜雪,此时却渐渐覆上一层薄粉,如三月桃花初绽,眼睛在江上树面上流转,偏偏不敢定眼瞧他:“我……我不知道,什么是喜欢?”   江上树将身子微往前探去,在她耳边低声道:“似你这模样,便是喜欢我了。”   他身上酒气浓郁,封诺只觉耳上热度烫人,伸手便将对方一推。   江上树一身是伤,并无力气,被他这一推触到了伤处,剑眉微蹙,神色痛苦。   封诺忙上前搂住他腰,歉然道:“我……是我太大意了。”   之前江上树被封屠打了二十来鞭,也没有皱过眉,此时不过是碰了伤处,哪会有这般大反应,不过是诓骗那封诺的。此时果见封诺神色着急,心中更是喜意难禁,将脸贴过去与她又是一番亲近,唯独恨自己手脚被缚,做不得什么。   封屠到底失算了,他只道自家女儿容色好,江上树又是个多情种,必然容易动心。不想江上树同样一招美男计使来,封诺亦是扛不住。   只是他近来还有烦心事,不知为何自那日见过江上树后,身上便染了酒气,初时并不以为意,只是其后几日多次沐浴也无法去之,方知其中必定有诡诈,忙将医师唤来,把脉问诊,却也没得出个缘由来。 2、   江上树一直被关在地牢中,手脚又被镣铐锁死,封屠也不给他吃食,连水也没有。几日下来,早已嘴唇干裂起皮,况且他原本就有伤在身,这一来便更是虚弱了。   封诺虽能来看他,但也不敢违抗封屠之命,给他送东西吃。   封屠心知自己身上的诡异必定与江上树有关,可惜对方也是个执拗的性子,软硬不吃,重刑之下唯恐白伤了性命,得不偿失。况且如今他除了酒气不散外,也没有它处不对,暗道莫非这气味不过是个指引作用?如此一想,竟也并非不可能。只是他不敢放下心,手下医师仍在马不停蹄地查阅古籍,以图寻出个结果。   他虽不敢贸然害了江上树性命,但心中郁气难消,又去地牢挥鞭子打了一顿。   这次比上次还要伤得厉害,一顿打下来,江上树一条命去了八九,真成了一碰就碎的结果。   封诺在旁瞧得揪心,恰被封屠瞥见,又给了她几鞭。   幸而她身为封屠之女,虽然并不为对方看重,武功上倒是不曾差了,比之江上树这被破了气海的还要好许多。   封屠打完人消了气,便把烂摊子留给了封诺。   江上树之前挨鞭子的时候不曾叫出过声响,此时见又是封诺为他疗伤,便勉力睁眼,可怜巴巴地瞅着她。   他这几日不曾洗过澡,只有前时疗伤时候顺带清理过一遭,此时原先的绷带又碎了大半,染满鲜血,封诺用巾帕沾了热水才将就绷带撕去。   过程中,江上树虽不曾言语,但桃花眼中水光盈盈,显然痛得厉害,偏偏又不吭声,封诺瞧在眼中,竟瞧出了几分楚楚可怜的韵致。   她用长袖揩了江上树额上的冷汗,柔声道:“你可还好?”   江上树虽另有打算,但其实伤重得很,真就是一口气的功夫,此时既有美人相陪,他也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:“我没事,倒是你……”   封诺摇头:“我早已习惯,并非什么要紧事。”   她不说还好,这一说江上树只觉眼前女子当真是可怜无比,不仅生母早逝,更有一个性子喜怒无常的父亲,二人间更有杀母之仇,如此十几年下来,哪里是人过的日子?他心中原本三四分的怜惜瞬间爆满,只恨不得捉了对方的手,说上百八十句甜言蜜语。   只可惜他到底伤重,一句话下来已是喘息不定,只能以眉目传情。   封诺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,倒是感觉手下的躯体虽伤痕累累,仍肌肉饱满,触感十分之好,不自禁捏了一把。江上树不曾提防,轻轻“嘶”了一声,封诺听在耳中,心中酥麻,无端面红耳赤起来。   她这番变化甚是明显,江上树只当她心动,不由暗喜。   等封诺手中帕子擦到他手上时候,江上树反手攥住她手,双目紧紧锁在对方面容上,暗暗提气,道:“你与我一同离开此处可好?”   他手里其实没什么力道,但封诺被他握住手,也没想过挣脱,抿紧了唇,半会才回他:“我与你……哪里逃得了。”   江上树知她这反应便是受了他这番情谊,忙道:“世事难料,说不得你我能有逃出生天一日。”   他本就是个倜傥风流的美男子,此时身上虽狼狈,右眼下还有一线血痕,但魅力不减,封诺在山庄中十几年,除了母亲老仆外,无人敢与他多说话,而封屠更是对她时有虐打,江上树反倒是第一个对她如此好的人。   她虽有心动,但仍强自定了心神,问他:“你可会待我好?”   江上树恨不得指天发誓:“那是自然。”   封诺犹豫片刻,又问:“若我哪日里容貌变了,你也仍会待我好?”   江上树想,这但凡女子,果然都是怕老的,只是到了那时,自己也不过是个老头,彼此彼此而已,便又笑道:“若是我哪日里负了你,便叫我天打……”   他话没说完,就被封诺堵住了唇,二人四目相对,江上树醺然欲醉。   封诺脸薄,此番虽是主动,仍不过是与他双唇相贴,并无大动作,江上树虽不愿放对方离去,却怕唐突佳人,只得眼见着对方又退回了身子,眉目低垂,声音轻柔:“那些个毒誓,便算了。”   江上树知对方怕他哪日里违诺,毒誓成真,更是感念对方心意。   其实封诺声音虽好听,却少了一般女子的轻柔,反倒冷硬如玉石,听在江上树耳中时,他却觉得这声音不啻于天籁。   他唇间冷香未去,故意以舌尖舔了下唇角,挑眼去瞧封诺,目中挑`逗之色愈浓,可惜封诺虽心动异常,却知对方伤势沉重,并不敢妄动。   封屠那边一直没个结果,每逢心情抑郁,便来地牢打江上树一顿出气,大多只留了一口气,完了又寻封诺善后。   江上树与封诺二人,一人是情场老手,一个乃情窦初开,偏巧又是真动了心,几日处下来,真可谓是你侬我侬,温情无限。   二人在一处时,便是江上树说些外间事,而封诺则说些庄中事。   这庄中除了封屠,与封诺这个名义上的大小姐外,最为权重的,便要属二庄主林袖了。他年岁不大,武功却不差,虽比不得封屠,但也算是有数的高手了。封诺与他并不熟,只跟在封屠身旁时见过几次。   倒是封诺听了外间事,问他:“你那太元宗是道门,你也算是出家人了,可还能娶妻?”   她问得坦然,江上树喜道:“我不愿出家,所以并不忌讳娶妻。”   封诺也笑了:“便是你出家了也无妨,你不能娶我,我便娶了你。”   江上树哑然失笑:“……不是这么算的。”   封诺蹙眉:“那该如何算?”   江上树暗道,这解释来解释去忒地麻烦,还不如不说了。 3、   江上树被压入地牢的第十日,封屠那里终于有了结果,便又来寻他。   “十日醉死!好一个十日醉死!倒不知我封屠何德何能,能让江大侠与我陪葬!”封屠手里握着长鞭,瞧着脚边的江上树,神色阴冷。   十日醉死,顾名思义,便是一种如醉酒般逐步发作的毒药,第十日方是毒发时,人如醉酒般无能自控。这毒诡秘难察,唯独用法上有一个难处,便是施毒者与用毒者须得同时中毒,故而此时,不仅是封屠,连着江上树自己也是中毒之身。   封诺没听过这名字,但也知这必定是种奇毒,看着眼前二人,一人乃是自己生身父亲,一人乃是情郎,心中无措,不知如何是好。   江上树原本气息奄奄,体弱异常,此时身上骨节却是噼里啪啦一阵响,封屠退后一步,再瞧去对方已经站直了身子,哐当当几声响,玄铁重锁已经被他弃在了地上。   他眉目间神采飞扬:“我才不与你陪葬呢。”   “没道理!绝无这般道理,”封屠摇头,忽似想到了什么,“坐忘经!你练了坐忘经!”   相传坐忘经虽不是什么攻击力强的武学,但于洗髓化毒疗伤上的效用,却是其它功法难及的,江上树此等身份,必定是懂这功法的。再一想,江上树又非什么莽撞人物,若非是胸有成竹,怎会孤身来闯他这望月山庄?   江上树手指外间:“你可听见了兵器声?我与七派联盟早已做了这十日之约,今日正当时。”   封屠立于原处,面色青白变转,不知在想些什么,江上树却步履悠然,踏出牢门,随意寻了一桶净水,自头上浇下。   满身血迹被水冲去大半,虽浑身水淋淋的,但到底脱去了尘埃,轻松自在。   他身上衣物早已尽碎,此时赤了大半身子,也神色坦荡荡,随手抓了旁边的奴仆,剥了件外衣下来,在自己身上随意裹了裹,聊以蔽身。   这外衣大小不对,式样也普通,他身上原就湿了大半,如此贴身穿着,便将原本就单薄的衣衫映透了五六分,隐约可见衣下肌肉线条流畅漂亮。那沾了水的黑发更是浓如一片墨云,披散在背上,十分的英俊,十二分的潇洒。   封屠虽是他敌手,此时见他如此模样,也不由暗赞他风姿出众。   江上树抽出身边奴仆腰上长剑:“庄主可敢应战?”   封屠虽中了毒,但这毒不过让他动作稍有迟缓,并非动不了手,此时听他这话,长鞭在空中挽了个花,重重击在地面上:“不过是手下败将,有何不敢!”   封诺此时心乱如麻,却见这二人相视一笑,身影齐齐往外间掠去,追赶不及,忙叫道:“莫要伤……”   她话未完,实乃不知二人中该偏帮谁。   江上树出身太元宗,算是道门一脉,长于两仪剑法。封屠懂的武功多而杂,虽使的是鞭子,实际上内中却包含刀剑枪戟诸般精妙,端的是变化万千。   二人功力本有差,但对方此番中毒,有所削减,外间又有事,心神难定,便将二人间的差距又拉近了许多。他也不急,脚下走北斗七星步法,两仪剑法一招招使来,拖曳拉扯,将对方鞭势稳稳控住,打的是个水磨工夫。   十日醉死毒发虽慢,但二人这般不停催动内力,封屠只觉行止愈发艰难,举手投足如有千斤重,心中发狠,一咬舌尖,内力直冲要穴,竟是个鱼死网破的打算。   江上树面色乍变,渐渐不敌于他,虽靠着剑法与步法勉强支撑,也久不了,不过对方情形也不好,只看谁能撑得久些。   又百招之后,江上树到底经验弱于对方,被鞭子将长剑勾了,失了兵刃,一步步往后退去。   封屠心中终于有了些快意,十成内力凝于掌中,便要一下劈死对方,却忽觉后心一痛,先被人打散了护体真气,其后连绵十数掌,连转身也不及,便毙了命。   江上树松了口气,抬眼瞧去,来人竟是个年轻和尚,他难得轻松笑道:“知时你来得正好,救了我一命,只是你这个出家弟子,出手倒狠。”   知时乃是他的经年好友,若是不出所料,便是少林下一任主持了。   这和尚方才出手杀性极大,此时神色却和缓宽容:“我佛家也有怒目金刚,斩妖除魔,刻不容缓。”   江上树只摇头笑:“我与你不是一家的,不懂你那些道理。”   他突然一拍脑袋,惊道:“我竟忘了一事!”   也不及与知时解释,扭头便往地牢奔去。知时叹了一声,深觉这个好友难改风风火火的模样,在魔窟呆了十日,一点也没将他性子磨平些。   封屠死了,封诺可该如何是好?江上树一面去寻封诺,一面在心中想着,可转念又想,不过是一个人罢了,他难道还解决不了?   封诺一直呆愣着站在远处,双目茫然,不知在想着什么,身边的奴仆散得一个都不见了。   江上树见她如此模样,只觉得心中发疼,又想封屠死于知时手里,若是她来日得知,怕是二人间会生隙,立时上前去,一把拥了对方,柔声道:“莫怕,你与我一同走吧。”   封诺却推开他:“我爹呢?”   江上树只得道:“我……杀了他……你恨我吗?”   封诺眉头紧蹙:“我不知道……我以前也想过杀了他,到底下不了手。有时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,有时又想他是我最后一个亲人了……我不知该不该恨你。”   江上树吻了吻她额头:“日后我会陪你。”   封诺神色忽变,似下了什么决心,伸手去解自己衣衫。   这番动作直将江上树吓得变了脸色,他虽心慕对方,却也没想过进展如此快,况且对方年纪太小,前没胸后没屁股的,没什么好看的,忙将她衣衫合上,急道:“胡闹!”   他一贯嬉皮笑脸,这般端正神色还是首次,封诺却不管不顾,伸手哗啦撕了自己衣襟。   江上树本想再呵斥几句,不想目光触及对方胸膛,愣住了:“……这胸也太平了吧。”   封诺抬头看他,颇有破釜沉舟之势:“我并非女子。我娘怕我爹害我,才让我做的女子打扮。”   江上树还未缓过神来:“……男……男的……”   封诺袖子在脸上抹了抹,却见原本明雪般的肌肤虽仍白`皙,到底粗糙了一些,柔和的五官也硬质了许多,黛眉更是变作了剑眉。   如此一来,哪还是个冰雪之姿的美貌少女,分明是个俊爽的少年郎。   封诺死死扣住对方的手:“你答应过我,无论我变作何种模样,那誓言都算数的!”   江上树头皮发麻,口中只道:“不算……不算,我以为你是女子的……”   封诺恨极:“男女当真如此重要?”   江上树正色:“自然重要!”   封诺武功不错,此时扣住对方手,江上树一时竟还脱不得身,只能听着对方问道:“那你便是想违诺了?”   江上树心中情绪复杂,开口道:“我回去后便出家。”   封诺反应也快:“我娶你!”   江上树终于一把甩开他手:“你我根本不可能!” 4、   封诺作女子打扮的时候,性情温驯,此时不知是脱了封屠束缚,或是其它原由,气势咄咄逼人:“只因我是男子?”   江上树心想,这根本就是笔烂账,要如何清算法,口中含糊道:“我先前喜欢的是个女子,玉骨冰魂,清姿凝素,她姿容似雪,却心肠温柔。你分明是男儿身,还如此逼我……这叫我、叫我……”   他一时哑了口,不知该如何说下去。   封诺冷笑:“说来说去,你看上的不过是我一张皮囊。”   江上树剑眉微蹙:“我……我看上的不仅是你容貌,还有性情,况且,此番也是你欺我在先。”   封诺被他一句话堵住,咬牙不知如何答话。他之前的确担心因为此事而使对方生怨,怎想得对方发誓时候模样真诚得无话说,将他骗了过去,此时揭穿,才落得这下场。   他心中郁气难消,直想将面前人一口口吞吃入腹,方能解恨。   许是他神情太过阴冷,江上树被他瞧得后心发寒,恍惚觉得面前人方才的神情竟与封屠有七八分相似,又想到这二人本就是父子,相像点其实也正常。   一旦将封诺与封屠联系在一起,他更是冷汗不住往外冒,只觉先时面对封屠都未有这般可怖。   封诺却忽然垂了头,默然不语,唯见双肩微微耸动。   江上树实不知自己心里对这少年到底是何种感情,可此时见他独自抽泣亦是怜惜无比,伸手搂了对方肩膀,勉力放柔了声音:“莫要哭了。”   “江上树!”封诺忽然抬头,眼中泪水滚滚,恨声唤了他一声,然后突然搂住了他的腰,将头埋在他胸膛上。   那一声“江上树”与其说是一腔恨意,倒不如说是怨气更多,江上树有愧于心,对这少年更温柔几分:“你年岁还小,这桩错事便忘了吧……”   “错事……忘了……”封诺嘴中将这两个词又念叨了两遍,江上树搭在他肩上的手有些发僵,颇有些无措。   封诺似没察觉他这番变化,忽道:“如今你不要我了,我该往哪去?”   他抬头看向江上树,面色苍白,江上树心中一软,想到面前的到底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罢了。   “你与我回太元宗吧。”他道。这打算虽的确是为了对方着想,但也有其余考量,比如说,等到来日,封诺拜入他掌门师兄门下,他们便有了个师叔侄的名分,如此一来,原本的旧事便可完全撇清了,真是一举两得。   他越想越觉得这方法可行,极殷切地望着封诺,只盼他答应。   封诺果然不负他所望,点了头。   江上树大喜,牵了对方手,才发现对方如今卸了面上脂粉,身上却是长裙,不伦不类,忙去寻了男子衣物与他。   封诺原本身量就高,此时换回男装,更是英姿飒爽,唯有江上树瞧得心中默默垂泪。   只是现下再看去,无论是眉眼或是身形,对方根本无一处似女子,也不知是如何骗过这许多年的。   他想得出神,封诺知他心中疑惑,解释说:“我娘从小便教我如何掩饰差异之处。喉结易遮,年龄小时男女声音也无大差别,所以并不算难办。而时日久了,众人先入为主,更不会怀疑我。”   江上树听得仔细,暗自发誓不会于此事上栽第二个跟头。   封诺自不会知道他心中想些什么,见他神色认真,一路上又与他说了许多。   外边七派联盟差不多扫完了尾,等江上树带人出去的时候,正好见到知时与诸派掌门说话。   “这是……”知时看了眼陌生的封诺,问道。   江上树攥着少年的手,镇定异常:“我于这魔窟中十日,幸得这小兄弟助我,否则……”他露出了个心有余悸的表情。   在江湖中,江上树虽是出了名的浪子,为人品行却十分不错,否则今次屠魔大事也轮不到他,故而知时与诸派掌门并未怀疑什么。   江上树问:“此间事可顺利?”   天山掌门叹气:“被那林袖走脱了去。过上几年,怕又是个祸患。”   江上树不以为意:“江湖正邪此消彼长,不过常势,他日事他日想,连封屠都死了,还怕个二庄主吗?”   封诺本一直未曾言语,此时听他说起那封屠之死,又想起对方违誓,悲从心起,将对方手又握紧了几分。   江上树虽察觉了,却未在意,暗地里传音与知时串了口供,只说封屠是他杀的。知时本就是个不为名利的和尚,自然不会在意这些,虽奇怪江上树所为,但也不过是问过便罢。   江上树方才那席话说得豪气,在场诸位掌门俱都点头称是,心中轻松了许多。   他并未在此停留,与诸人告别了,便带着封诺回太元宗去了。   太元宗是道门,门中之人大多清心寡欲,他却是个例外,美酒美人样样不忌,正因为如此,掌门之位才落在了他那持身极正的师兄晏七曜头上。   封诺承继了封屠这等武学奇才血脉,又从小练武,资质半分不差,晏七曜对于师弟领回如此佳徒,大为满意。   江上树见封诺路上循规蹈矩,二人相处平和,直似长辈与后辈,不由松了口气。   怎料得对方拜入太元宗第二日,江上树晨起就见俊爽的少年郎站在门边,持剑等他。   江上树手心发汗:“你来做什么?”   封诺躬身行了礼,方才道:“师父与我说,师叔为人随和,若有不会的,尽可问您。”   江上树初次听得对方语气如此恭谨,想起月前二人还是你侬我侬,别扭异常,皱眉道:“……你……”   封诺抬头,眼直勾勾地盯着他:“我资质愚钝,还请师叔莫要嫌弃我。” 5、   封诺真就如他所说般“资质愚钝”,无论是功法问题或是招式讲解,一遍从来过不了,三遍四遍方见起色,七遍八遍面上才会有明悟。   他如此搅浑水,江上树看在眼中,明知他有意为之,到底无计可施。   等封诺终于走了,他在屋中静坐片刻,自觉再不能在门中待下去,忙整理了行李,与晏七曜道了别,只说是下山游历。   他本就是个停不下来的性子,晏七曜虽奇怪他在门中没待上几日,但也未多想,便允了并未阻拦。   江上树松了口气,提包袱牵了马,便要下山去。   眼见着就能逃出生天,身后声音幽幽传来:“你当真如此不想见我吗?”   江上树悚然一惊,转头见封诺站在不远处。   对方如今早已换回了男装,一扫原本的阴柔之气,身如青竹,此时正向他望来,神色凄然。   江上树摸了摸鼻子,定下心神后侧身避开他的视线:“我……我下山有事要办……”   待说出口后,他便松了口气。其实仔细想想,他即便面对对方也不该有任何心虚之感,纵然他骗了对方一次,可……对方不也骗了他一遭吗?   如此一想,他暗暗放下了大半担忧,连着腰杆都挺直了些,觉得自己似乎找着了理。   封诺抿紧双唇并不言语,只拿一双眼瞅他。   江上树原先觉得他姿容胜雪,虽不是凡俗意义上的美人,终究入了他眼,搅动了他心。其后对方恢复男装,他却再没有那种心情。   莫非他真如封诺所说,看上的不过是一张皮囊?   他方如此想,便听封诺又道:“其实你若是喜欢我女装模样,我便离山以女装嫁你,你可愿意?”这话说出,江上树脑中便如有钟鸣,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会提出这种建议来,可偏偏他心中还真的没有半分触动。   “假的便是假的,你还想骗我一辈子不成?”他不由笑道。   笑声中透着几分嘲弄味,只不知是在笑谁。封诺前时开口,所说的虽近似哀求,但语调平稳,显是心中早有考量,并非心血来潮。   “你不答应便不答应,你要离山便离山,”封诺也露出个笑容,“我武功不如你,江湖经验不如你,拿什么来阻你?你何必与我在此纠缠。”   他说完不等江上树反应,又道:“只是他日……你且等着,我必要你……”   必要他什么?江上树一颗心揪起来,凝神听他后半段,却什么都没听着。   封诺语罢,竟真不再拦他,自个儿转身回门中去。   江上树在后边瞧了他一会儿,终究还是不明白他心意。他虽自认在江湖中这副皮相也属上乘,可他总归是个男人,而封诺资质不错,又拜入了太玄宗,来日必定有一番作为,何必缠着他不放?若说当初是他要装作女子,不得已而为之,如今封屠已死,他也有了新靠山,为何仍……   他性子本就倜傥不羁,见想不明白便不再多想,拍马下山去了。   望月山庄方灭,虽有林袖余孽,但也不是近期能掀起什么风浪的,一时之间,江湖当真是风平浪静。   江上树先往江南观山水风光,又往塞北看群峰新雪。太元宗既属道门,功法也偏无为,一路游玩于他修行并无影响,逍遥自在得很。   等上述诸事皆毕,已过去了一年多,他途径少林,又去寻访老友了。   知时虽是个和尚,但除了清规戒律,其余事情并不挂心,与他也算性情相投,免去了佛道不和的问题。见他来访也是心中欢喜,又笑言他是否看上了哪个美人,才这般长时间不来寻他。   且不说二人不过一年多不见,江上树自封诺之事后,便对美人生出了几分抵触心,总觉得人人都穿着画皮,说不得哪日就揭破了吓他,故而这么长时间以来,竟是难得的修身养性。   知时不知这些,见他不答便以为自己猜得不错,拍了拍他肩膀,颇为语重心长地告诫他:“我知你有分寸,但美色这东西,能少沾些还是少沾为妙。大侠风流虽是美谈,但你也瞧瞧江湖前尘,有多少豪杰是毁在了美色上的。”   江上树神色无奈:“你一个和尚,与我开口美色闭口美人的做什么。”   知时正色:“你如今还未真正出家,可你既是太元宗门人,说不得哪日便入了道,到了那时,欠下的情债要怎么还?”   江上树霎时便头痛了,他可不就是因为惹了情债才下山来的吗?   “晚了,如今说什么都晚了,你若是前几年与我说这些,说不得还有些用处。”   知时皱眉:“你惹了什么祸事?”   江上树摇头:“不能说,不能说。”若是寻常还可说说,但封诺既是封屠之子,又是男子,桩桩都是要避忌的,便是他信任知时,也不好害了封诺。   知时伏魔时下手无情,但对于好友还算体贴,见他有难言之隐,并不逼他,只与他宽慰了几句。   江上树身在少林,心却在太元宗内,好奇他离开这许多日,封诺可还在念着他。他心中这般想,又觉得不对味,他明明恨不得与对方再不来往,还想着他做什么?   凑巧没几日江湖传言雪山深处有前辈高人遗迹出世,内中更有一柄难得好剑,江上树正觉没事,闻此消息,只给太元宗送了信,又与知时告别,便向雪山去了。   此次雪山之事,心动之人不知凡几,他武功高强,又于江湖中薄有声名,可惜此次动静搅得太大,他在雪山中遇敌无数次,险死还生,幸而他运气不错,终未出差池。只是这雪山一行,竟耗费了他四年时光,而且一无所获,所谓遗迹,怕只是一场闹剧。   他下山好好修整,便要回太元宗,毕竟自己多年在外,总不好不回去。   只是封诺……他想,掐指一算,离上次见面都过去五年了,大概什么都忘了吧。   途中消息甚多,江上树前时一直在雪山中,故而特别注意这些,忽听有人提到封诺名字。   那人说,林袖携望月山庄重出江湖,又言封诺是封屠独子,故要求太元宗交出幼主。   在江上树看来,林袖真正用意不过是借着封诺发挥,使得七派联盟将太元宗隔绝在外罢了。他心中明白这些,可自听闻这些事情,便日夜兼程回宗去,只怕自己晚了半步。   他想,当年是他一手将封诺带离望月山庄,又送入了太元宗,且是对方拜入太元宗的担保人,如今对方出事,怎能不在场?   况且,那柔弱少年,怎经得起这江湖恶风雨? 6、   且不去说江上树是个何等样的人,如今的太元宗掌门便不是个软弱性子,更不说闹出事端的还是那望月山庄余孽,于情于理,都不能让步半分。   他收封诺为弟子,时至如今已有五年,对方资质品性都瞧在眼中,只觉十分满意,甚至还有百年后传位之意。至于封屠……既然都是过了的事情,提他做什么?   故而等江上树赶回宗门时,七派其余六派正在山下驻扎,山上晏七曜闭门不出,只当不知。   江上树事前并不知太元宗应对,贸然回来刚好被六派掌门逮了个正着。   除却太元宗与少林外,其余五派是点苍、天山、华山、嵩山、与唯一的女子门派浣花宫,此次唯有华山掌门未至,来的不过是恰好在左近的一个长老。   平日里天山掌门脾气最好,心肠也软,此次一见他却劈头盖脸地骂了下来:“你当初是如何与我们说的?小兄弟……什么小兄弟,分明是魔头余孽!”   旁边各派掌门亦是一脸恨铁不成钢,眼中都是“我们错信你”的意思。   江上树倒没什么大感觉,当年他虽救下封诺,但对方在庄中时就不是什么重要人物,心性……纯善,若是真依着路子交给七派联盟,天知道是怎样结果。他二人如今虽没了可能,但见死不救的事情他还做不出。而人在太元宗内,无论封诺有没有鬼都能被他掌门师兄压住,怕个什么。   他干脆闭嘴不言,无论他人说什么,就是不给回答。各家掌门拿他无法,只能放他上山去。   晏七曜见他归来也惊奇:“师弟你怎生回来了,莫非没见着封诺吗?”   江上树赶路太急,累得喘气:“师……师兄,你说什么?”   晏七曜面上遗憾:“早在封诺事起时候,我就让他偷偷下山寻你去了。你竟没遇见他吗?”   江上树想他这一路赶来,除了那帮子掌门,半个熟人都没见着,哪来的封诺影子?   晏七曜也光棍,林袖一出言,他便知道诸派掌门必定放不过封诺,早早让对方下山寻江上树求庇护,自己稳坐山上,装作什么都不知的模样,当得是好打算。   江上树知无法,便问道:“如今人海茫茫,我回了山上,他却不知在哪处,我如何寻他?”   晏七曜手捊长须,沉吟片刻,道:“你前一次送信时,说你欲往雪山行,雪山那里正乱,我想龙蛇混杂也好,便让他去雪山了。”   这回江上树却纳闷了:“我便是如此一路回来的,莫非还真是巧了才没见着他?”   只是这些也只是想想罢了,他被心忧弟子的太元宗掌门又给赶下了山,正与诸派掌门对上。   他此番上山半点用处也无,点苍掌门怒斥道:“江上树!此次事关重大,并非你玩笑时候!”   江上树年少成名,看似性子不羁好说话,实则也有少年人血气:“当年是我带他上山,出了事自有我来处置,关卿何事!”   点苍掌门气得吹胡子瞪眼,浣花宫主是女子,性情温和,劝解说:“江大侠并非不知轻重的人,想必他自有打算。”   江上树也息了火气,道:“封诺即便出身望月山庄,到底年岁尚小,当年我连他老子都拿下了,还怕他个小的不成?”   他口才或许不是最好,但此言说出,偏偏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,想起旧事,觉得此次也并非如何紧急。   江上树好不容易才寻了个独处机会,想起方才那帮子脸色铁青的掌门,终于略放下了担忧,正自抚着胸膛舒气,便听见有人在身后幽幽道:“江大侠方才真是豪气得很啊。”   这一声响起,江上树立时忆起当年离山景象,一下炸了头皮。   有些人没见着的时候万般担忧心心念念,等真见着的时候,才觉得还不如不见,他此时便是如此想的。   他原本因听闻封诺事发,心忧对方安危,一路紧赶慢赶,只怕迟了半步。可如今真见着的时候,才发觉自己仍不知该如何应对对方。   故而江上树装作镇定地转过身,眼光自对方面上掠过。   这一瞧他心中又是一惊,只因对方面容与当年的封屠有七八分相似,至少一眼瞧去,见过封屠的人已会觉得有些面善了。   当年封诺身量虽高挑,到底比他矮了半个头,如今也没长高多少,但江上树也没长高,二人竟已是身高仿佛了。   对方着缃色道袍,五官温和,肤质润泽,尤显得俊秀雅致,此时挑眉朝江上树看来,又多了一分凌厉。   江上树瞧着对方眉目,心中道这一眼似嗔怒又似含情。这一念方起,他便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巴掌,当年还好说是美色惑人,如今对方早已长成,何来那些心思?   他微有愣神,不想对方直接伸手扣了他手腕:“方才我似乎听见江大侠说什么老子都拿下了,还怕他个小的,是不是?”   即便封诺与封屠感情不合,但总是父子,江上树面对对方总有心虚:“不过是误会罢了。”   他甩了甩手,封诺却不肯松手,眼狠狠盯着他脸瞧:“师叔你真是好狠的心肠,一走五年!你竟当真恶我入骨?”   江上树想:自己莫非还要避走一回? 7、   他稍定心神,做出一副长辈态度:“你正值风华,当是做大事时候,又何必痴缠我,这对你我二人都非好事。”   封诺气急反笑:“原来在你心中,我于你不过痴缠二字,真是好的很呐!”   他口中说着好得很,手仍扣在江上树腕上,指甲在皮肉上掐出重痕。江上树暗暗皱眉,若是五年前便是对方全力也拿他无法,可这些年过去,二人再对上,他必得费上些功夫。   况且……他眼见对方言笑之间神色变换不定,鬓边散落了两缕长发,偶有癫狂之色,不由心惊肉跳:“你……”   封诺冷笑道:“你与我说痴缠?当年分明是你行事轻佻,心怀不轨,趁我年少,招惹于我。”   江上树叹气,未料到八年过去,这些是是非非又兜回了原处。   封诺忽地温柔一笑:“你若不愿应我,那也无事。我父亲虽对我不太好,但到底是血缘至亲,你既杀他就是我杀父仇人,我便杀你与他……”   他话未完,江上树已反应过来,急急往后退去,奈何自家腕子还在对方手中。封诺见他如此,神色骇人,扣在他腕上的手用了十成力道,指甲深深陷了进去,掐出血来。   封诺一见血,面上又见恍然,江上树瞧得清楚,忙将手抽了回来。   “我……”封诺视线落在他腕上,眨了眨眼,并未阻他动作,“我不是故意……”   江上树见他如此,心中稍松了口气,偏见对方乍然又敛了神色,笑意阴冷:“你既是我杀父仇人,我身为人子,自当为父报仇。”   他这三番几次阴晴不定,江上树似见着了当年封屠的疯癫之态,暗道果然是父子,这喜怒无常也是一脉相承。   封诺虽在说狠话,但目光飘忽,显然心神不在,江上树既要看着他情况,又要听着周边诸派掌门动静,劳心劳力。   便在此时,不远处传来喧哗,江上树心中咯噔一声,想是有事发生,提脚便要去看一看。   封诺自然不会放他离开,瞬时便回复了精神,在身后向他肩膀抓去。   他毕竟是贸然出手,力有不及,江上树武功在他之上,又时时注意着他动静,他方一出招,便已反应过来,侧身反抓住了对方一条臂膀,又顺势将他压下。   封诺涨红了脸,抬脸看他,羞愤难当:“江上树!”   此时有要紧事,江上树自然正了神色:“我是你师叔。”   封诺道:“不算!当年明明说定,不是你娶我便是我娶你!”   江上树面上一红,屈起二指在他额上敲了一下,呵斥道:“胡闹!”   他本身就是个爱胡闹的人,即便一脸正色说出这两字,看着也不太可靠。   封诺略放松了身子,瞧着便是听从了的意思,江上树见他听话,便将手松了,不想对方刚脱了束缚,便伸出两手环了江上树脖项,凑上去在对方唇上狠狠啃了一口。   江上树过了五年清心寡欲的日子,此番有人投怀送抱,一时未反应过来。   封诺见他出神,又在他唇上厮磨了一会儿,方才松手,笑道:“师叔可要陪着我胡闹?”   江上树遮掩着心中窘迫,一甩袖子,道:“你且藏好,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。”   封诺在他身后眯了眼,手指摩挲着腰间木质剑柄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   待走近后,江上树便见到了此次没来的华山掌门,只是对方此时衣衫褴褛,血迹斑斑,显是遭了一番恶战。   他形容狼狈,但精气神尚可:“那林袖好狠辣的手段,我华山满门皆被他屠尽,唯有我一人勉力逃出。此番他卷土重来,必定是做足了准备,大家万不可掉以轻心。”   天山掌门面有悲戚:“唉,未料到会是这般结果。”   浣花宫宫主虽也伤心,但心思灵活,问道:“那你可听见林袖之后有什么打算了?”   江上树怎说也是个江湖大侠,又参与了五年前屠魔,对这些事情十分上心,此时自然听得仔细。   华山掌门蹙眉:“我似听他说,华山之后便是少林……依诸位看,会否……”   江上树也是个多智的:“只怕他各个击破。”   嵩山掌门颇冷静:“便是他真对少林下手,我等也是远水救不得近火,倒不如各回各家,做好防卫。”   此刻并非意气用事时候,少林主持虽心急如焚,但也未多话。诸位掌门尽皆称是,转眼散了个干净,竟无人再问封诺之事半句。   太玄宗有晏七曜坐镇,他不过问江湖事,实力却强,门下弟子虽少,但各个武艺高强,外边又有阵法相助,并不用太过担心。   只是若那林袖真对少林下手,知时他……江上树如此一想,便也急了。   封诺从藏身处走出:“你要往哪去?”   江上树皱眉:“少林。”   封诺想了想,道:“我与你一同去。”   江上树思忖,若是与他一道去,此番到底是救人还是送死都不知道。   封诺似猜透他心中顾虑,嗤笑道:“我还不至于在这些事上与你较劲。” 8、   江上树半信半疑,但也顾不得这些。   知时是他多年好友,如今知道他性命有危,直恨不得背生双翅,好跨山越水赶过去。   这一路封诺也果真没与他为难,只偶尔回头看见对方神色似笑非笑,令他着实头大。   少林毕竟是有数的名门大派,即便突然遇上事,也不至于没有一点还手之力。因而江上树上山之后,顺利见着了知时。原来当日林袖虽的确遣人来攻,仍是试探成分更多,双方都没有大损失。   知时看见封诺,与江上树算账:“原来你竟瞒了我许多事。”   江上树立时冒了冷汗。这回来得太急,竟忘了当年他带封诺离开,将对方身份捂得严严实实,连知时也没告诉这事,的确白担了好友之名。   但木已成舟,他这些日子以来心力憔悴,只得赔笑道:“你是和尚,不好随意动怒。”   知时浓眉倒竖,险些又要金刚怒目,幸好江上树不是邪魔外道,免去一劫。   他们说话时候,封诺便站在远处静静看着。江上树整个人都在他视线中,如芒在背,故意只去看知时,连个余光也不敢往旁飞。   这般叙完旧,望月山庄未除,他也不好留在少林,便告辞离开。   临行前,这清心寡欲的和尚出奇眼毒,不知瞧出了什么,拍了拍他肩,语重心长道:“……好自为之。”   江上树脸臊得慌,行至几里外,仍觉颊上发烫。   他偷眼去瞧旁边的封诺,见他神宁气和,道袍束冠,竟很有些仙风道骨,浑然看不出癫狂之态。   之前在少林时,除了见面时的问候,封诺没与知时说过一句话,冷淡异常。江上树不知他到底是本身冷淡,还是因为知时与他关系太近的缘故……虽然后者难免有自作多情之嫌。   但既然想了,他就难免想多了,忽发现自己与封诺真正相处的时日极短,认真论来,在封屠地牢里那几日应是最长的了。直至如今,已过去五年多,他对于封诺的了解仅浮于表面,竟连他平日里是什么模样都不清楚。   他又想起初见时候的白衣少女,惊觉自己已想不起那时心动的感觉,再想下去,只剩了封诺那张俊秀面孔。   可封诺又是否真正了解他?如此一想,江上树心中又酸又涩,那时封诺在山庄之中,心思如此单纯,若非他主动招惹,哪有后来事情?   说到底,仍是他的错。   江上树有感于此,忍不住低声与他道:“是我有负于你。”   封诺一直有注意他,自然不会错过对方自以为隐晦的窥探,此时见他突然说出这话,直觉其中必有所谋,怀疑地看了他一眼,冷笑道:“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?”   江上树哑然,原来自己的信誉一降再降,江湖中颇负盛名的江大侠在对方面前已成了不可信之人。   封诺见他不说话,更是坐定心中怀疑,却也不恼,只在心里独自盘算。   思及这无心无情之人,他肺腑间便气血上涌,恨不得生啖其肉。忽又有似水柔情,想将他困死身边。   他心中所想形诸于外,江上树见他脸色阴晴不定,不由心悸,再不敢看一眼。   待经过一林子,他心生警兆,低声喝道:“小心!”   封诺对他声音极是敏感,立时反应过来,再看四下,果然设有埋伏。   便是这时,林中冲出许多人来,看衣饰乃是望月山庄中人,其中更有弓箭手,用的是围杀之势。   其中一箭极快,在江上树开口时候已朝他射来,恰被封诺瞧见,也不曾想别的,一把将江上树推开,自己臂上却擦出道血痕。   实际江上树既已开口,自然是早有提防,那一箭也在预料中,不想封诺太着紧他,横插一脚,使得他一剑未出。   这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,他见封诺受伤见血,脑中一昏,忙揽了对方,也不恋战,运起身法,杀出一条血路。   封诺虽伤,但也不致于无法动手,可他看江上树如此,显然是心中有他的,乐得在对方怀中不动。况且林袖对江上树功力估计有差,以为他在雪山那几年无有进境,遣来的人除了几架弓弩,并不难对付。   江上树跑出好些距离,才略缓了口气,去看怀中封诺。   许是因为失血缘故,封诺脸色有些白,眼却亮得似野狼,江上树又去看他伤口,见血色红中带了黑,忙问:“那箭上怕是淬了毒,你感觉怎样?能撑上一会儿吗?”   封诺却只双眼亮闪闪地看他,对他问话置若罔闻。   江上树无奈去摸他的手腕,想试试能否诊治,封诺这才惊醒,脸上乍起了红晕。   “怎么了?”江上树一面为他诊脉一面问。   封诺从他手里挣离,眼神迷蒙起来,自个儿去环他脖颈。   江上树额上青筋直跳,还没来得及开口,就被对方推倒在地。   封诺没受伤的那手甚是灵活,至少胜过去够他手腕的江上树。   江上树好不容易抓住他一只手,不想对方不顾另一只手还在淌血,又探了过来,腿也缠上他腰,手伸进衣内,嘴里不住嘟囔:“好热,我大概中了……媚药。”   他半眯着眼,水光盈盈,红霞满面,原本束得极齐整的发冠散了大半,半披在肩上,愈发衬得那张脸颜色极好。   色令智昏,江上树瞧在眼中,心砰砰直跳,忍不住回抱过去,与他唇舌纠缠。   眼见着二人气氛愈发火热,江上树忽闻见点血腥味,蓦然惊醒。   理智回笼些后,脑子也清明了,他才发觉不对。幸而封诺没发现他变化,手下正解他腰带。   江上树抽空抓他手腕,一摸之下登时黑了脸:“装什么装!这根本不是什么媚药!”   封诺动作微僵,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他,可惜脸上红晕未褪,配上冷若冰霜的神情,分外清丽。   初见时候,江上树就喜欢他这模样,即便知道时间地点都不对,还是忍不住偷偷咽了口口水。   封诺扫了他一眼,唇边泌出缕血丝,头一偏晕了过去。 9、   他一昏便是人事不知,反倒是江上树心急如焚,以内力压制他体内剧毒,又奔回了少林。   少林和尚多半懂医,知时更是其中翘楚,诊过脉后,道:“怕是当年封屠惯用的奇毒,自他死后,方子落在了林袖手中,如今各派也没能制出解药。”   似乎不算太糟,江上树暗道。这毒若是遇上其他人自然没活路,但封诺是封屠亲子,又在山庄那么多年,也许会知道解毒法子。   知时待他从来不小气,连着封诺也受了优待,被赠了瓶小还丹补足元气。   封诺脸上血色尽褪,白得跟张纸似的,整个人也像张白纸,单薄而了无生气。   江上树心中本有成算,但对方一直不曾醒转,那点底气散得愈来愈快,便在他有些发急时候,封诺虚软无力的手指终于动了动。   他忙凑上去瞧,见着对方睫毛颤了两下,睁开一双雾蒙蒙的眼。   封诺长发散在枕上,唇色泛紫,衬得面容带了点诡艳,江上树轻轻搭着他一只手,开口时候小心翼翼:“你知道这毒的方子吗?”   许是方才苏醒,封诺两眼放空了一会儿,才注意到江上树那只手,又怔怔盯着看了许久,方开了尊口:“……嗯?”   江上树泄了气,只得小声将话又问了一遍。   封诺垂着眼,眸子被浓密的睫羽阻挡,看不见神色。   江上树习惯了他投注而来的目光,乍被忽视不免心中生涩,但想及对方如今身中奇毒,也无暇在意旁的了。   封诺抬起头,直勾勾看他,一字一顿道:“若不知道呢?”   江上树脑中一瞬空白,对方忽然反抓住他手:“就算我死也不会放过你!”   “……”江上树心情难以言喻。   封诺话说得狠,神情却着实憔悴,使得威力大大减弱,江上树想着他中了毒,心情低落下说什么都情有可原,便揽着将他裹进被子里。他好久没哄过人了,按着早些年哄美人的口吻,柔声道:“别乱说。”   封诺显然很吃这套,眨了眨眼,似有所感触,手却仍抓着他不放。   江上树便俯下`身,一下下摸他头顶,一面安抚:“少林还有大还丹,我去问问知时。”   不想封诺一下激动起来,咬牙切齿道:“不许去!”   这不是闹气的时候,江上树正要好言相劝,不料对方自个松了手,来扼他脖颈。   江上树脖子被他两只手卡住,忙伸手去掰.   封诺双眼通红,煞气腾腾活似恶鬼,力气出奇大,江上树不用上内力短时间内还有些吃力,便僵持在了那,好在也没有性命之忧。   又过了会儿,江上树感觉颈上力道减轻许多,果然封诺看了他一眼,松手跌回了床里。   他人虽消停了,却仍瞧着江上树,眼也不眨一下,精致人偶模样,阴气森森。   江上树被他瞧得毛骨悚然,忍不住摸了摸后颈。   但到底忧心对方情形,问他:“你能解这毒吗?”   封诺眸子暗沉,不知在想些什么,江上树本以为他不打算说话了,不想他突然开口道:“……不能。”   江上树呼吸骤停:“果真?”   封诺嗤笑:“骗你做什么?”   江上树在床沿静静坐了片刻,道:“总有办法的。”   封诺这时神色松缓许多,语气却有些黯然:“解不了也没什么……你能陪在我身边吗?”   他眼神期待地看向江上树,咬了咬唇,又道:“我只想你在我身边。”   江上树险些忘了他先前的凶狠狂态。   他本着让病人舒心的想法,自然要往好的说,便道:“好好,我陪在你身边,哪也不去。”   封诺心满意足抓着他手,没过一会又睡着了。   江上树见他已无知觉,便轻轻抽出手,去寻知时。   这毒是当年封屠惯用的,已绝迹江湖许久,这次却在林袖手里重现,江上树当年与封屠打过交道,自然知道这毒厉害,自中毒到毒发,即便悉心调养,怕也不会撑过半月。   知时道:“若要解毒,怕还要找下毒人去。”   江上树不过远远见过林袖一次,印象不深,况且连封屠也对过了,更难生出惧意,便道:“那我找他要解药。”   知时忙阻他:“不可,此去太过危险。”   江上树却道:“倒也未必,当年封屠觊觎我身上的坐忘经,这林袖怕也心动,没那么容易要我性命。待我换了解药回来,总有法子脱身。”   知时知道他这人一旦下定决心,便再难更改,只得道:“万事小心。我与其他几位掌门商议后,想法子尽早攻入望月山庄,”又道,“你当真要为那封诺涉险?”   江上树洒然一笑:“你早说了,欠了情债是要还的,我这不就是还债去吗?”      封诺醒后没见着江上树,只有知时在。   他在江上树在时对知时极冷淡,私下里倒有礼,问:“他人呢?”   知时是个不打诳语的和尚,又直觉不该告诉对方好友下落,便闭口不言。   封诺冷哼一声:“他果然又扔下我跑了,我早知道这人不可信。”   知时见不得好友背黑锅,解释道:“并非如此。”   封诺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,忽变了脸色:“你告诉我他去哪儿了!”   知时不答。   封诺实在聪明,从他表现里猜出个七七八八,立时下床披衣,道:“他去找林袖了是吗!”   知时忙拦他:“你毒未解,便算追去了又能怎样?”   封诺动作一僵,良久低声道:“……那毒是我自己下的。” 10、 在江上树自己送上门的情况下,林袖并不难见到。他留了一个心眼,生怕对方以此要挟封诺脱离太玄宗,只说要一枚解药,没提是谁中了毒。   林袖是个相貌阴柔的文士,江上树存了点偏见,二者相较,更欣赏封屠那型的,其中封诺居功至伟。   他摇着纸扇,缓声道:“只是我这儿并没有成药,药方自然是不能给的,解药炼成尚需几日功夫,江大侠恐怕得多住段时日了。”   江上树心说,你既下毒怎会没有解药,分明是借口罢了,道:“一日内我要见着解药,否则休怪我拼个鱼死网破。”   ……林袖头疼了。要取江上树性命自然不难,可他如当年封屠一般,存了求取坐忘经的心思,得留人一命。若对方拼死相博,以江上树的武学境界,他这方损失也不会小。   总之,这买卖不划算,因而他沉吟过后,道:“一日便一日。”   这回待遇比从前好,江上树得了间屋子,有吃有喝供着,只看守严密。   吃喝他没敢碰,打定主意先拿到解药。   唯一一桩不好,是周遭住的都是女眷,莺莺燕燕,江上树想及自身处境,感觉诡异。   林袖说话算话,如约送来了解药,江上树用从知时那借来的信鸽将解药寄了回去。   他医理懂得不多,闻着虽觉得没问题,到底不放心,便道:“不是不信庄主,只是总要见着结果才安心。这一来一去至多三日功夫,等消息送来我便任凭庄主处置。”   林袖并上折扇,怒极反笑:“江大侠在我眼皮子底下与外边人书信往来,将我望月山庄当做什么地方了?”   江上树摸准对方心思:“等得了准信后,我自穿琵琶骨,庄主可放心了?”   林袖得他这句仍不安心,却自觉有法子炮制他,便假作大方应下了。   翌日清早,江上树还在梦中,听见外边嘈杂吵闹,再难入眠。   林袖给他划的地方颇大,屋外还带着院子,四面筑了高墙。   他坦坦荡荡在看守面前跳了上去,坐在墙头往人声处瞧。   各色斑斓的衣裙几让人眼花缭乱,原是一群美人在扑蝶,银铃般的清脆笑声不绝于耳。   江上树没想到会是这副情形,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。   看守察言观色,道:“这些都是临近的小门派送来的,有时庄主会赏给有功的属下。”   那一群美人中有一个身高比旁边众人高出一截,着实惹眼。江上树分外相信自己的直觉,指着那个美人,与看守道:“把她唤过来给我瞧瞧。”   看守面有难色。   江上树眉一扬,道:“只瞧瞧也不行?几日后我也算是望月山庄的人了,提前支取点福利不算什么吧。”   看守遣人去请示林袖,林袖懒得理这些小事,传了道命令来,说随江上树高兴。   没一会那美人便到了近前。   这是位牡丹般的美人,身形颀长,凹凸有致,面上妆容稍浓,眉目艳丽至极。   江上树眼前一亮,一把将美人拥在怀里,朗声笑道:“这个美人我要了,代我谢过林庄主!”   说罢自携了美人进屋,“啪”地合上了门。   看守尚不及与他提什么叫“只瞧瞧”,便眼睁睁瞧着这位正道大侠没了影。想起早些年江上树花名在外,眼前事似乎也算不得难理解。   屋内江上树甫进门,便收了笑容,将美人放开,道:“你怎么来了?毒解了吗?”   “我……”那美人一开口,分明是男声,正是封诺。   他本还想着怎么解释自己的毒,不想对方已给他架了梯子,顺势道:“毒已解了。”   江上树不由道:“这鸽子飞得倒快……”话出口便觉不对,“胡说八道!少林距此路途甚远,即便鸽子飞得快,你又是如何在这么短时间内赶来的!”   封诺自觉理亏,只拿一张浓妆后的美艳脸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瞧。   江上树早知晓自己很难对面前之人动怒,果不消多时已没了火气,原本备好的大段责骂一个字也说不出了,憋了好一会才道:“……你如今不比从前,女子中鲜有这身量的,林袖见着怕要起疑。” 11、   说来封诺这些年愈发俊秀,却并不女气,若是如从前一般施以淡妆,恐是扮不像的。   他道:“那林袖不好女色,庄内的女子他大多不过目,只随意赏给了部下。我自进庄后,还未见过他。”   江上树不敢掉以轻心:“说是如此,仍是要小心为上。”   又过两日,知时的鸽子回来了。   林袖得了消息,特来见他,问:“如何?那解药可管用?”   此时封诺正在他屋内,因林袖来得突然,未有准备,只好脱了鞋往床上躲,又放下了床帐,只漏了一缕长发在外头,看来香艳十分。   江上树拿捏着换了副浪荡神情,说话却不留情:“不管用。我得了消息,那人吃了解药并不见好转……莫非庄主也会做这种手脚?”   林袖深深看了他一眼。其实他心中也并不确定那解药是否有效,但相较而言,觉得对方信口胡说的可能性更大,因此并不打算任由江上树胡搅蛮缠下去,便道:“左右解药我也给了,江大侠想赖账我也无法。说来坐忘经什么的,我也并不奢求,有封屠前车之鉴在,对于江大侠我还真不怎么放心。”   江上树看出他色厉内荏的本质,知道其实对方心里从未放下过坐忘经,并不着急,只道:“方才与庄主玩笑罢了。那解药见效慢,还要过上两日才知道结果。”   见效快慢林袖是不知道的,便含糊点头。   江上树又道:“说来倒有桩不情之请。”   “嗯?”林袖颇意外,“何事?”   江上树悄悄向床瞥了一眼:“我想向庄主讨个美人。”   林袖对美色不上心,这个暗示却是懂的,   江上树之所以提这要求,除了好不让他见到封诺,另有一层原因,正是为了表示自己也是有所求的,好叫对方放下些警惕。   能成最好,不成也没什么损失。   知时与他送来的消息中,用暗语告知他各门派已谈妥了,一日后便能到抵,到时里应外合,重现五年前之景,将林袖拿下。他为防对方看出什么,还特将时日提后了一天。   林袖道:“我便再给你两日。”   他走后,封诺从帐中钻出,道:“……他倒是好说话得很。”   江上树笑道:“这是因为他从前做惯了二把手,轮不到做决断,性情难免优柔了些。”   他一说完,便暗道不好,果然封诺幽幽看他:“你倒是清楚。”   江上树掩唇咳了两下,试图让他忘了封屠之事:“……细论来,我在太元宗也是二把手,这点感触还是有的。”   他不说还好,这一提封诺看他的目光愈是发狠:“我在太元宗五年,你又在哪儿?”   江上树赔笑道:“若林袖这事解决得顺当,待回去后师兄怕会传你掌门之位,到时你若看我不顺眼,打发了便是。”   封诺冷笑:“你睁着眼说瞎话?明知我会将你捆在身边,竟还与我说这种话?”   江上树得他这句,当真浑身发冷。   不想封诺又道:“这掌门我做不了,我不做道士。”   江上树问:“为何?”   封诺说得理所当然:“做了道士便娶不了你了。”   江上树苦笑:“你纵然不是道士,你我俱是男子,也是成不了婚的。”   封诺将这话琢磨了一下,道:“你这么说,意思是……若能成婚,你便肯同我在一起了?”   这前后因果乱得一塌糊涂,江上树心知难与他争辩,干脆不开口。   封诺却仍念着这事:“再者成婚什么的,又不是给别人看的,自己开心就好了。”   话说得有道理,江上树却不知该怎么接下去。   封诺盘腿坐在床上,仍是女子装扮,许是胭脂抹厚了,凝神思考时,神色透出些别样的纯稚来。   江上树本只看了他一眼,不料待回过神时,才发觉自己已怔怔看了好一会儿。   他摸了摸鼻子,想:这势头不妙啊。   各大门派的消息未传来,林袖不知是否得了什么风声,又来他这儿游说。   江上树确定封诺已在帐中躲好,才开了门。   林袖手里摇着折扇,与他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。   江上树念着知时那边情形,也随口应着。   忽听对方停了说话,看向床那边。   江上树循之瞧去,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。   果然林袖笑得意味深长:“这是哪家送来的美人,脚可真大啊。” 12、   面貌身形都是可以改的,但封诺看来再是个美人,一双脚却不是寻常女子大小。   江上树与他均未想到这点,才留了这疏漏。但前时,他也与对方商量过若被撞破该如何办,现下并不是特别担忧,唯怕林袖喊人来。   林袖此来只带了两个人,容易解决,外头守卫离了段距离,江上树自觉自己这边也有两人,计划好些或可一战。   他道:“世间美人完美无缺的少,总有那一两桩缺憾,脚大些也算不得什么。”   床上的美人对这话似是不太高兴,窸窸窣窣闹出了点动静。   林袖即便心有怀疑,也未曾想过床上人会是封诺,只以为是哪派混进来的弟子。   因而他道:“哦?江大侠这一说我也好奇了,不知是怎样的美人才能得这番夸赞。”   江上树浑若无事地唤道:“还不快出来。”   果见一个美人俏生生地趿了鞋,脚藏在裙面下头,莲步微移。   ——至多是朵霸王莲。   但美人躬着身,长袖半遮脸,朦朦胧胧间极有韵致,即便林袖也不禁想,世上原来真有如此大脚的美人。   美人近前后,福了一礼,起身时候长袖忽地鼓胀开来,朝林袖面上打来。   林袖不曾真正放下警觉,因而折扇在面前“哗”地张开,纸质扇面如流水般漾起涟漪,将那袖子往旁带去。   于此同时,江上树趁着他身边两名属下未反应过来,抬肘将其中一个打昏,另一个方要喊,被他点了哑穴,其后砍晕了事。   从动手至今,不过两息功夫,兔起鹘落,几乎悄无声息。   林袖也已瞧见现下状况 ,侧身合扇,敲向封诺腕骨。   封诺不闪不避,放下原先遮面的袖子,露出张男人脸来。   林袖手下动作一缓,虽知斯人已逝,仍低声惊道:“封屠!”   他与封屠相识超过十载光阴,若说一点情分都没,必定是假的,乍一眼看到张熟悉面孔着实吓人了些,但回神也快,瞬间明白面前人必定是封诺。   当下再无犹疑,一扇劈下。   纸扇脆弱,可合了他真气一道,却堪比刀剑,这一劈下,稍有退挡不及,便是骨碎肤裂。   封诺早年承封屠教导,出身不凡,后又入晏七曜门下,更是得名师看顾,眼力内力俱是不差。面对此情形,不退反进,长袖一卷改了柔劲,缠了扇柄。   又使了两仪剑法的口诀,卸去扇上劲道。   林袖到底年岁大,内力精深,折扇似生无数剑芒,碎开长袖,抽身出来。   江上树便在他身后,方解决了另两人,此时窥得机会,从后头勾住他脖子,往后一拉。   他佩剑早在进庄时候便被收走,虽然一身修为大半都在剑上,空手也并非无法。   林袖被扼住了气息,眼前发黑,又瞥见封诺一掌印下,危急时刻腰上一扭,与江上树换了位置。   封诺与江上树口上不说,实则自有默契,虽有变故,仍不至慌乱。   可林袖此时面向门外,虽暂时说不出话来,可只需再踏出两步便会被人瞧见。   幸而他前一下挣扎用去了大半气力,江上树往后急退,林袖一手去扯脖子上的手,另一手绕到后头。   便在此时,门外忽有人来,报道:“庄主大事不好啦!正道那些人打来了!”   这一下当真是雪上加霜,林袖险些呕出口血来。心丧若死,反倒逼出最后一点犟劲,那一掌是真使了全力要与江上树同归于尽的。   封诺眼尖,又是早做准备的,中途一掌截下。   江上树心知他二人内力终究有差,也顾不得绞死林袖,松手贴在封诺背后,送出一道内力。   二人一起,自然将林袖这孤家寡人稳稳压下。   他被一掌震碎心脉,手抚胸口,喘了两下,便一命呜呼去了。   江上树看了看自己手心:“……这回竟又不是我一人杀的。”   封诺虽有他内力相助,到底受了点伤。在江上树面前,纵然只有点破皮他也要假作重伤不治,况且这次总比破皮严重些,立时软软瘫在地上,抬头看江上树。   这时听了对方话后,一时没反应过来:“我爹不是你杀的?”   江上树“啊”了声,万万没料到自己会在这种时候说漏嘴,他随手解决外边的守卫,暗道决不能供出知时,当下闭紧了嘴不肯说。   封诺也没再纠缠:“……算了,反正说与不说也差不许多。”   江上树见他似乎伤重,便要打横抱他,封诺却道:“我要你背。”   抱着的确不好看,他想,从善如流地背起对方。   封诺趴在他背上,下巴也搁在他肩头,道:“你能不能走慢些?”   “为何?”江上树问。外头诸门派正在屠魔,他们这头消极怠工可不好。   封诺也知这些,但他两臂绕着对方脖子,江上树背上微微的温热真实得令他想哭。   “以后怕没机会离你这么近了。”他道。   江上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表情空白了一瞬,桃花眼略黯然:“瞎说什么,时日还长着呢。”   封诺道:“时日再长又有什么用,你总不肯和我一道的。”   他说着说着,忽起了一个念头,这念头由来已久,时不时就会想到,但从没有一刻令他如此想实现。   江上树的要害就在他触手可及之处,并不对他设防,只要他想,就能取了对方性命。   但他打算再给对方一个机会。   “我只再问你一次……你愿意同我一起吗?”   江上树听他说话带了鼻音,似是要哭出来似的,道:“你在太元宗,我也在,哪能说不在一起呢?”   这答案不是封诺想听的,但又的确是对方的想法。   他理所应当要伤心,却又觉得没那么伤心,暗道:这可怪不得我。   悄悄聚了内力在手里,便要动手。   手已经贴在对方胸膛上,江上树没有丝毫察觉。   ……可到底没能下手。   封诺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来不如以为想得这么心狠,若说无情,怎么也比不上身下这人。   他犹自不甘心,问:“江上树!你不怕我杀了你吗!”   江上树略奇怪:“……有没有杀气我总是知道的。”   封诺愈发无力。   走得再慢也总是有个头的,隐隐已可听见刀兵声了。   封诺抱着他不撒手,贪念这最后的一点温存,忽发现江上树停了脚步。   他问:“怎么了?”   江上树声音透着点迷茫:“我仔细想了想……似乎……和你在一起也没什么。”   他道:“方才倒是提醒我了。你若哪日里疯了,放出去也是为祸江湖的命,不如我舍己救人,收下你。”   说着又笑了:“这次是我一个人的功劳……谁也不能抢了去。”   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封诺声音。   江上树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心怯:“我是不是……说晚了?”   仔细一听才发现背上封诺在低低啜泣,泪水湿了他背上好大一块。   许久才缓些,封诺憋出句话:“……差一点。”   “诶?”江上树稍有些奇怪他意思,又道,“……你哭什么呢?一想到回去要向师兄交待,我就一点不想走了……该哭的是我呀……”   封诺将他抱着更紧些,道:“……没事,我去和师父说。”    【终】 ╔☆→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←☆╗ ┊小说下载尽在 书本网 ┊ ┊ 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┊ ┊             ┊ ┊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    ┊ ┊    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┊ ┊             ┊ ┊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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